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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烟壶与易拉罐

快乐魔鬼

先说点题外的东西。1993年我从A大毕业的时候,写了一篇
我系十余年少有的三万多字的长篇论文,那时节我写的就是
王朔。但是王朔并不是我的首选,最初的想法是写金庸,然
而想说的已经被人说差不多了,就懒得再附和。所以,连做
的二三十页笔记摘录,也都无声无息地浪费掉了。
那篇论文是分析王朔小说与反文化现象的。为了它,泡了好
几回图书馆,现在如果我是王朔理论的信徒,那就证明我多
余,因为实在没有必要去看他的书;但我也恰好没怎么看下
去,我看的是凯鲁亚克,看的是金斯堡和嚎叫,看的是垮掉
的一代,以我看,这些人起码比较真诚。
如果我说我来评王朔,一本书也没看完,不知他怎么想:但
幸好还看完了一本。〈顽主〉。我感觉,好象没有什么上升
与下降的曲线,王朔一直保持了他的水平,一直到现在,他
事实上也还在那个水准上,但人们毕竟会要求更多的东西,
而这恰好是如今的王朔感觉不到也无法表达的。
九十年代中期,张承志和张炜抵抗投降,捍卫崇高的说法,
其实应该是针对王朔一流人物的反拨,但由于我们对卫道的
反感,结果是闹剧般的收场。这里不想说谁高谁下,但是我
以为,二张的作品,给人的余想应该长久些。然而二张就有
点陈腐,逃避崇高比追逐崇高如今时髦多了。
对金庸我是很崇拜的,因为他给我阅读上的愉悦。小波说,
“你先把小说写好看了,其余就管他妈的。”小波当然喜欢
的格调不一样,以我之见,他喜欢罗素,喜欢格拉斯、杜拉
斯,但他也说自己看了不少鸦鸦乌的东西,觉得里面有些还
有趣,也还有些文学价值。
对我而言,对技巧和方法虽然并不外行,但我还是愿意还
原到阅读本身。以我之见,那些闻起来象大便、看起来象便
秘的东西(引用李敖的比喻),和我们对金庸的看法风马牛
不相及。我想金庸作品的可读性是勿庸置疑的,如果王朔能
证明自己的圈子大过金庸,我当然无话可说,但事实显然并非
如此。难得的是,他在写作过程中,逐渐从娱人走向兼为自娱,
并且一直在发展着自己的写法,这是通俗作家中罕见的品质。
我想只有斯蒂文金这样的惊险作家写出肖申克的救赎,才能和
武侠小说中出现鹿鼎记相提并论---但我不知道王朔哪篇东西,
在小说史中能占什么地位。不好意思,王朔没有值得一提的开
创性成绩,事实就是如此。
金庸是白话文写作的,而且有意做了些适应古人思维的调整,
可以参见他的后记。但是我们对广东话、浙江话(我想王朔
大概是误读了,金庸写吴语苏白的道理是反映江南水乡女子
的可爱,凭心而论使用并不过分,相反倒是王本人有时黑话土
话一起来叫人难以忍受----从这一点就证明王朔本身评价的严
肃性颇为值得怀疑)的亲切感或新奇感,并不是说对国语的低
估,而存在于王脑子里的北京沙文主义已经威胁到风土人情
多样性的存在。
金庸的年代和阅历,以及他所写的文体决定了风格的固化,
他当然不是个纯文学意义上的人物,没必要说的过高;但商
业化里他的格调是高出人不止一个数量级的,我想这也得承
认。拿他和同代、稍后的作者比,就越发突显这一点。金庸
的作品自然没有多少后现代的认识,但如果说我们反对姚雪
垠式的拔高,我们没必要对金庸作品的观点苛责。他的作品
的某些地方,比如就在王看过的天龙八部里,提出的民族观,
我想六七十年代大陆没有几个人能达到。
至于说文章的写法,各人有各评,托尔斯泰可以大骂莎士比
亚俗不可耐,但好象没有人认为因此可以否定莎翁的价值。
胡适说〈红楼梦〉技巧不如〈海上花〉,好象也是讥笑的多附
和的少。(附说一句,我对红楼倒也真有些想法)。我看王朔
再狂,也不至于自认可以高过托老、胡公的水平,然而说起金
庸来,刻薄的程度好象尤有过之,看来是自认是纯文学一派的
旗手了,可惜看看他的历史记录,总以为他是只蝙蝠。
最后起个比喻,金庸是那种现在快要灭绝的鼻烟壶,内里的
油彩圆润而不眩目,大匠做完后,世再无双,不算实用但还值
得收藏,可以借此凭悼一些逝去的文化情怀;王朔有如滚滚
而来的易拉罐,叮当作响,随处可得,机器化的生产出一批的
复制品,然而,也只能得到垃圾二字的定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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