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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峰会三大师答疑 

李虎军
南方周末    2001-09-06

  8月26日,人类基因组计划中国部分测序项目在北京通过验收,这标
志着中国科学家提前2年完成了1%的测序任务。次日,基因峰会在杭州拉
开帷幕,国际基因组学与生物技术研讨会、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第十次战略
会议先后登场。来自人类基因组6个成员国16个基因中心的代表,与来自
世界各国的其他学者一起,就人类基因组计划最新进展、21世纪中国生物
技术产业发展等话题进行了讨论。
  此次基因峰会中,有三位科学家颇为引人注目。中国科学院副院长陈竺
博士在研讨会上作完报告后接受了媒体采访,随即匆匆离开杭州,当地媒体
用“惊鸿一现”形容陈竺此行。麻省理工学院Whitehead基因组研
究中心主任艾瑞克·兰德博士和人类基因组计划总协调人弗朗西斯·柯林斯
博士则从容地领略了杭州的美丽风光,并两次应邀发表公开演讲,让杭州人
领略了世界著名科学家的风采。在会议期间,他们也数次接受媒体的采访。
下面是这几次采访的主要内容(约1/3的问题为本报记者所问)。

中国的参与非常重要

  问:怎么评价中国科学家在人类基因组计划中的工作?

  兰德: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其他国家都有相当强的经济背景和科学背
景,或许有人会说,中国没有必要参与。但我认为,中国参与这个计划是一
个非常重要的选择,中国可以借此机会迅速提高自己的科学水平;不参与这
个计划,中国恐怕只能依赖别的国家。现在,我们很高兴地看到,中国科学
家提前2年高质量地完成了承担的任务。

  问:有人说,中国承担的1%测序任务不过是技术活,买来一堆测序仪
,搭建一个技术平台,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对此有何评论?

  陈竺:这里面的确有很多技术成分。但是,我们的1%不光要把序列测
出来,而且要弄懂1%里所包含的基因和基因功能的信息,要进行生物信息
学分析,这就是科学的内容了。即使是在测序过程中,也涉及到很多科学内
容。所以,1%计划不仅为我们搭建了一个技术平台,也在整体上提高了我
们的科学创新能力,尤其是生物信息学方面的创新能力。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问:人类基因组计划完成以后,科学家们下一步做什么呢?

  柯林斯:今年2月15日,我们在英国《自然》杂志上发表了人类基因
组的草图,杂志封面是一张DNA双螺旋的结构图。如果你仔细一点,会发
现那个双螺旋和周围的背景是由世界各地的科学家和老百姓组成的,其中包
括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者沃森和克里克。这是我们科学家的幽默。

  那份草图中,有的还是空洞。预计到2003年,所有的扫尾工作都将
完成。但是,即使到那个时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我们永远不会停止探索。

  陈竺:测出基因组序列,读出生命天书,只是人类认识自己的第一步,
更要紧的是读懂这本天书,今后我们应当把力量更多地放在基因组功能的研
究上,使枯燥的DNA的语言和药物开发、基因治疗等结合在一起。此外,
人类遗传信息破译以后,尤其需要研究个体差异。

  兰德:人类基因组计划改变了科学研究的方式,它教会我们如何在世界
范围内合作和共享数据。有人说,这个计划完成之后,我们会各自回到商业
开发的老路。实际上,人类基因组计划仅仅是科学研究国际合作的开始。例
如,我们在不久前启动了旨在研究个体差异的人类基因变异图谱绘制工作,
欧洲、美洲、亚洲国家都有参与,我们还希望非洲国家也加入进来。

  柯林斯:随着基因研究的进展,预计到2010年,将有几种疾病可以
采用基因治疗的方法,很多医生开始采用基因药物,很多国家立法禁止基因
歧视;到2020年,糖尿病、高血压等疾病可以借助基因药物得到治疗,
癌症治疗将在分子水平上进行,在世界范围内可能出现反对基因技术的浪潮
;到2030年,绝大多数疾病都可以找到预防和治疗的办法,对人类细胞
的计算机模拟将取代许多的传统实验工作,基因技术在非医疗用途方面的限
度引发激烈争论。

  问:关于人类基因的数目,科学家以前预计有10万个,现在又说有3
万多个,请问人类基因的准确数目到底是多少?

  兰德:我不知道(中文)。为什么当初估计有10万个基因呢?这是一
个有趣的故事:我的朋友、哈佛大学一位教授说,既然整个人类基因组有3
0亿个碱基对,而平均每个基因有3万个碱基对,二者相除就可以得到人类
基因的数目:10万。这个数字听起来很独特,就被写进了教科书。后来,
我们在人类基因组测序工作中发现,这种估计是不对的。现在,我们正在向
准确的基因数目一步步迈进,我想应该在3万到4万之间。

格列卫,一个美妙的故事

  问:人类基因组计划的一个初衷是为癌症治疗提供完整的基因信息。最
近,瑞士诺华公司推出的一种新药格列卫被美国《时代》周刊誉为“抗癌战
斗中的新弹药”。

  柯林斯:格列卫是一种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新药物。在它的第一次
I期临床试验中,32位危在旦夕的病人,有31位在格列卫的帮助下白血
球细胞数量显著降低,恢复了健康,这个结果非常了不起。格列卫是世界上
第一个在了解癌症病因后合理设计开发出的口服抗肿瘤药物,它为未来的癌
症治疗提供了一种模式,即只攻击疾病的根源,而不伤害健康细胞。

  兰德:格列卫的故事是一个非常美妙的故事,这个故事仅仅是一个开始
,相信今后有很多癌症都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进行治疗。

  陈竺:我喜欢用有的放矢来描述药物开发,药物在体内都有作用靶点,
即致病基因编码的蛋白质,靶点相当于“的”,药物相当于“箭”。找到了
靶点,可以用来筛选药物,这就是药物基因组学。在基因组时代,像格列卫
这样的好药会大量出现。

  另外,药物治疗要因人而异。不同个体之间绝大部分DNA序列是一样
的,但也存在千分之一的差别,这正是相同药物对不同个体疗效不一样的原
因。我本人是一个高血压患者,花了两年多时间,试了很多种药才找到一种
比较合适的。今后,我们要为每一个病人找到最合适的药,为每一种药找到
最合适的病人。

  问:您在大会报告中介绍了用砒霜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研究进
展,据说这个方案已经获得了FDA(美国食品和药物监督管理局)的批准。

  陈竺:方案在美国通过了III期临床试验,FDA已经批准产品正式
上市。我感到非常高兴,这为中药闯出了一条路子。我在今天的报告中提到
了让恶性细胞改邪归正的教育疗法,这是一种创造性的新思路,也很符合与
人为善的东方哲学。如果我们把基因组研究与古老的民族文化、哲学遗产和
中药宝库结合起来,一定能够在世界医药发展中独树一帜。

  问:您在不久前透露中国科学院将在年内启动药物创新体系,目标是找
到适合中华民族的药物和治疗方法,使中国人看病吃药能够“量体裁衣”。
请介绍一下目前的进展。

  陈竺:我们正在进行相关的准备工作。需要强调的是,科学院的药物创
新体系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必须寻求与国内其他研究单位,如医科院、军事
医科院等合作。863计划的专家们正在酝酿今后5年我国新药发展的整体
计划,科学院的药物创新体系会是国家药物创新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合作、风险与专利保护

  问:对生物技术产业来说,专利保护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请介绍一下
砒霜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方案在专利保护方面的情况。

  陈竺:哈尔滨医科大学的同行已经获得了国内专利。我们在美国也申请
了专利,但目前还没有得到批准,看起来有一定难度。我个人的体会是,在
专利方面,不同国家都会制定有利于自己产业发展的政策。拿三氧化二砷(
砒霜的化学成分)来说,美国一些专利审查员认为它是一种化学结构已知的
老药,不是一个新的发明。可我们申请专利保护的并不是这种老药的化学结
构,而是静脉注射的新途径,以及它对几种特殊肿瘤的用途。我不明白这些
专利审查员为什么迟迟拖着不批,如果是美国科学家提出这个方案,相信他
们早就批准了。所以,我们的知识产权保护政策也要和国家利益统筹起来考
虑。今后,我们必须更加注重知识产权保护,从源头创新开始,每一步都要
保护,这样对整个产业的发展会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问:中国的生物技术产业非常薄弱。例如,有统计表明,中国生产的西
药97%属于仿制,而中药只占到国际中药市场的3%。中国即将加入WT
O,您对我们的生物技术产业,尤其是制药业有何建议?

  兰德:美国的生物技术产业也非常年轻,只有20多年历史,仍在探索
发展道路。但是,我认为有两点是值得中国借鉴的。第一是合作意识。美国
许多小生物公司都是在与大公司合作中成长起来的,中国的生物公司也应当
积极寻求与国外公司的合作。第二是风险意识。生物技术产业的风险比汽车
产业、信息产业大得多,例如,你总能生产出新的汽车和电脑,却不一定能
够研制出新的药物,目前正在研制的新药绝大部分都不会成功。美国大概有
2000多家生物技术公司,去年赢利的也就20来家。中国公司要发展生
物产业,也必须学会承担风险。

反对克隆人,支持克隆细胞

  问:试管婴儿刚出来的时候不为世人所容,但后来也渐渐被接受了,克
隆人在将来会不会也被人们接受呢?

  兰德:试管婴儿和克隆人有本质区别,试管婴儿说到底还是精子和卵子
的结合,是一种自然的生育方式。我看不出克隆人有何必要和好处。我很高
兴地看到,美国已经出台了禁止克隆人的法律。

  我还想说说细胞治疗和干细胞研究。我绝对支持这种技术,它不是克隆
人,而是克隆细胞,比如克隆出一个可以发育成胰腺的细胞来治疗糖尿病。
有人用克隆性治疗来描述细胞治疗,我认为克隆性治疗这个词非常不好,容
易和克隆人产生混淆。不幸的是,包括美国国会一些议员在内的很多人就闹
不清楚细胞治疗和克隆人的区别。

  问:世界上所有生物的基因一旦全部被破解,会不会一切都像玩拼图一
样?

  柯林斯: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但它的答案也非常简单,那就是“不
”。我们现在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刚刚走进一个硕大的图书馆,图书馆中
摆着许许多多生命的天书,它们是自然花了几十亿年时间写就的。我们现在
知道的不过是其中一点点,千万不要自以为是。我们阅读这些生命天书的时
候,应当对上帝的创造深深地感恩,而不是去扮演上帝的角色。


陈竺
  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教授、上海血液研究所所长、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
究中心主任、863计划生物技术领域新任首席科学家。1989年在法国
获博士学位。1995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2000年出任中国科学
院副院长。

兰德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Whitehead基因组研究中心主任、美
国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筹划委员会主席。1999年10月应克林顿
夫妇之邀在白宫作新千年演讲。2001年2月15日英国《自然》杂志关
于人类基因组草图论文的第一作者。 

柯林斯
  美国国家人类基因组研究所所长、美国科学院院士。自1992年接替
詹姆斯·沃森(DNA双螺旋结构发现者之一)出任美国及国际人类基因组
计划总协调人,在争取政府和公众支持、协调各国合作关系以及人类基因组
数据的共享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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