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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海宝贝》的对话

使徒

  上海宝贝……你的纯情,伤了我的心。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无所事事的午后,还是丝线霏霏潮湿阴冷的雨夜;是漫无目的行走在人头
攒动的徐家汇向视眼里每一个漂亮女孩行注目礼;还是隐藏在长乐路上某个就算去过十次也记不
住名字的酒吧的昏暗角落深处;也甚或可能是陆家嘴某个高级涉外写字楼的男用洗手间里。 

  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并不重要,出场人物的年龄、身份、经历也无从考据——又有谁会在乎
这些?重要的只有一点,甲和乙——两个上海男人,相遇了。 

  甲刚和“抗战多年”的女友分了手,乙则从太太过分温暖的“爱护监管”下偷偷脱逃出来。
总之,此处省略了所有那些烦琐的起因、过程和细节;总之,甲和乙终于坐在了一起喝茶聊天、
指点江山。在说尽了时下最流行的素的荤的绿的黄的笑话;在反复咀嚼了中国足球无可救药的
“阳痿”和大大小小歌星影星们的花边绯闻;在猛灌了若干杯红茶、啤酒、红茶掺啤酒之后,他
们终于决定要谈一些上得了台面高雅正经的话题。于是,在半醉半醒中就有了以下这段对话。 

甲:你知道最近沪上最火最臭的畅销书是哪一本? 

乙:是王朔的《无知者无畏》吗? 

甲:不是。王朔本质上是一个披着痞子外衣的正儿八经的文艺工作者,充 
  其量也就是一头披着狼皮的羊。再往更通俗煽情的地方想想? 

乙:我知道了,是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甲作气馁状:当然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是网络文学的经典之作,它 
      的影响应从单纯的网友之间相互传阅扩展开来更广些,遗憾 
      的倒是“痞子蔡”在推出该作品以后所表现出来的某种令人 
      失望的裹足不前和江郎才尽。 

乙四顾无人压低声道:是卫慧的《上海宝贝》吧。 

甲义愤填膺地点头:正是。 

乙:我也知道这本书太煽情,所以正派书评家大都保持沉默,不点评是怕 
  污了他们的手。不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咱们普通大众的欣赏口 
  味你也清楚,不臭不火啊!我老婆就买了一本压在枕头下面,我趁她 
  晚上睡着后偷偷地翻了一遍,也不能说一无是处,卫慧扎实的文学功 
  底、勇于自我解剖的精神还是值得赞赏的。 

甲:我不是说她的文笔技巧不行,更不是对女性作家的性别歧视。看问题 
  要看本质,评价一本书立意的成功失败,也应透过表面的轰动效应看 
  清作品所表达的精神实质。 

乙:你可以具体谈谈吗? 

甲:首先,我认为卫慧缺乏起码的真诚,而真诚对能否成为一名好作家而 
  言至关重要。我建议你去翻翻《上海宝贝》的封面,卫慧自选了两张 
  艺术照登在封页上,她刻意将自己包装得像一个都市淑女,姿态间所 
  流露出的矜持纯情和该部半自传体小说中率性放荡的女主角可可(即 
  卫慧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如、反差鲜明。我讨厌如此肆无忌惮的虚 
  伪,我讨厌一切女性作家将艺术照放在封页上。要么干脆就不放照片, 
  腾出想象空间,要放就放写实的,展露真我本色。否则象这样,我买 
  了你这本书,难道还非要陪着看你的私人影集吗?(又不是写真集)。 

乙:你的批评太尖酸刻薄了。我有必要提醒你注意,评论一本书和评论该 
  书的作者是两个毫无关联的矛盾指向。钱钟书有一句名言,“你若喜 
  欢这只蛋,又何必非要打听下这只蛋的母鸡呢?”况且作为商品经济 
  大潮冲击下的图书市场,为提高销量为小说做适当的包装和市场营销 
  不仅无可厚非且完全应该。我想,你也不会喜欢女孩子们个个素面朝 
  天地走在大街上吧。自我形象设计作为一种娱己娱人的自觉行为有其 
  存在的合理充分意义。 

甲略显激动: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卫慧品格上的表里不一、哗众取宠,给 
      这部半自传体小说埋下了失败的种子。的确,古往今来众多 
      艺术大师都有严重的人格道德缺陷,但这并没有妨碍他们的 
      作品流芳百世。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们并没有刻意地掩饰或 
      回避什么。例如,毕加索平生风流成性、几度喜新厌旧;提 
      香对金钱无止境的贪婪;凡高饱受忧郁症折磨使得他晚期几 
      乎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而他们的作品也准确地反映了作者 
      当时真实的精神状态。泰森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大坏蛋,强奸 
      美国小姐殴打老人拳台上咬人,够十恶不赦的吧。但坏归坏, 
      至少他还能做到表里如一,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拳台上,他 
      都以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恶状示人,让人切齿之余又 
      不由暗叹一句——坏得有种! 

乙点头:我懂你意思了。你是说卫慧应该叼着一根烟,化着妖艳的浓妆, 
    穿着曲线毕露的性感吊带裙出现在《上海宝贝》的扉页上。 

甲:我不知道现实生活中的卫慧究竟是什么样子,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知 
  道。我第一次看到卫慧是在某期《周末画报》上的一篇专访。在上海 
  滩的某个酒吧里,她熟练地周旋于一个香港“老克蜡”(在某种时候 
  也是老流氓的代名词)和一个落魄上海的美国三流吉他手之间,其搔 
  手弄姿、打情骂俏中有一种老于世故而又略带娇嫩的特殊气质,让人 
  着迷。不得不承认,我对卫慧的第一印象很不赖。这同我从字里行间 
  中感受到的那个卫慧极为吻合,唯此才够泼辣率性、才够敢作敢当, 
  人如其文。可是老实说,对于卫慧第一部长篇小说《上海宝贝》,我 
  很失望——发自内心地失望,特别是她的不真诚和拙劣的商业包装技 
  巧。除了向读者发出错误的诱导信息以外我想象不出这样做的目的, 
  除非……是卫慧本人终于感到有点心虚了……就像是我家门口摆摊的 
  河南人,明明卖的是劣质羊肉串,却偏偏要贴上卫生检疫合格标签, 
  整个一自欺欺人。 

乙做安慰状:老弟……我知道你最近被女孩甩了,可你也不能因此逮谁咬 
      谁啊!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作品。相对于男性作家 
      而言,我们应给予女性作家更多的宽容和理解。因为在这个 
      男性占主导地位的现代社会,女性要想出人头地、有所作为, 
      无疑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忍受各种曲解和委屈。现代作家群正 
      呈现逐步萎缩状,在这个日益浮躁恶俗的后工业文明社会里, 
      无论做一个平心静气的作家还是读者,都是愈发难能可贵的。 
      所以,每每看到《上海宝贝》中的可可白天做咖啡馆女招待, 
      晚上还要高度觉悟地写书兼作爱,我就感动的想哭。 

甲:这点我同意。下面我接着谈谈对该作品立意主题的一些看法。《上海 
  宝贝》讲述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一个叫可可的女大学生,初涉社 
  会对生活充满憧憬。她白天做女招待,晚上写小说,对出名有一种近 
  似于疯狂的偏持。她找了一个叫天天的男友,结果发现他是一个性无 
  能者,但却成为了她最重要的精神支柱,随后可可又结交了一个德国 
  人马克,这个已婚男人成为了她的性伴侣。最后,天天因吸毒而死, 
  马克也离开上海回国,而可可终于完成了她的小说。客观地说,正宗 
  复旦科班出生的卫慧还是很好地把握了整个故事完整的叙述过程,其 
  娴熟的行文技巧以及对人物主角细腻的心理描写也是相当出彩的。该 
  作品最主要引起争议之处,是作者对情欲和性爱的大胆描写,这也是 
  读者褒贬的焦点。 

乙:你可以通过不同角度对该作品提出批评,但如果仅仅是因为该篇中对 
  性有大量露骨大胆的描写,我实难苟同。现在都跨入公元21世纪了, 
  中国文坛早已挣脱了封建保守思想的束缚,性作为人类生存发展的基 
  本客观需要同时也是人性中自然本源的不可或缺之组成早已被大家所 
  认同。为了突破纯文学创作中的"性爱禁区",中外作家都作了深入的 
  探索和尝试。其中较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是英国劳伦斯的《虹》系列、 
  美国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法国的《洛丽塔》,以及张贤亮的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贾平凹的《废都》等等。当然卫慧的《上海 
  宝贝》还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但至少,通过该作我们可以看到新生代 
  女作家,勇于自我剖析、冲破旧有条框的禁锢、解放思想束缚的咄咄 
  逼人之势。 

甲有点脸红:任何形式的文学创作都有其确定的价值取向并服务于相关的 
      主题思想。性爱描写也不例外,如果纯粹为了性而写性,那 
      就是标准意义上的兜售色情。在卫慧的这部《上海宝贝》中, 
      很遗憾,我看不到可可有着任何明确的人生追求和价值坐标。 
      在很多时候,她都好象是一个无动于衷冷漠的生活旁观者; 
      而在另一些时候(例如和马克作爱时),她的无力挣扎和自 
      我放逐表现的更鲜明些。所以,通读全篇后,读者奇怪地发 
      现,可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他们对此实际上还是一无 
      所知。也许,写作是可可混乱无序的生活中唯一有意义的寄 
      托和支撑点,可是我并没有发现这样做的必然理由(是卫慧 
      懒得交代还是不愿交代??)。卫慧对生活素材不加提炼的 
      原汁原味白描,是该部小说最大的败笔。打个比方,一个高 
      明的厨师能用两块臭豆腐加一根酸萝卜作出与众不同的美味 
      来,而一个蹩脚厨师,只会让客人对臭豆腐之臭和酸萝卜之 
      酸印象深刻。看完《上海宝贝》,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催人上 
      进的积极意义,有的只是颓废、沉沦、束手待毙以及纵贯全 
      文的黑色压抑。书中的性爱场面占了很大篇幅,作者撕开了 
      温情脉脉、半推半就的面纱,直奔主题,用欣赏的口吻毫无 
      顾忌地表达了对性爱赤裸裸的张扬和享受。如果卫慧想传达 
      这样一种主张,那么,她无疑是成功的。 

乙:我不同意你对《上海宝贝》所持的全盘否定和彻底批判态度,这是卫 
  慧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不成熟之处在所难免。但至少她还是很传神准 
  确地把握了后工业时代(也许应称网络信息时代?)现代都市人的那 
  种浮躁刺痛感,在情和欲之间永恒的迷惘和挣扎,对这个物欲横流世 
  界从无奈无助到同流合污。而“性”在其中往往具有某种特殊的象征 
  意义,例如,现代女权主义运动就是高举“性解放”的旗帜,揭开了 
  人文精神的新篇章。如果不带任何个人偏见,卫慧在该书中对女性性 
  心理的大胆深入剖析,在中国纯文学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在此意义上, 
  为推动中国文学发展做了有益的探索和尝试。而书中女主人公可可混 
  乱颓废、欲望放纵的生存状态,可以看作是对这个男权占据主导地位 
  的拜金社会的一种极端的反抗形式。以至于小说的结尾,天天因吸毒 
  而死,马克也离她而去,可可的两大灵肉支柱轰然倒塌。但她从这双 
  重打击中坚强地挺了过来,终于完成了长篇小说的创作。我想,其意 
  义绝不仅仅是一部小说的完成,更隐喻着一个浴火重生、独立自强的 
  新时代女性人格的重塑。 

甲:浴火重生了,在哪里?我同意该书的结尾具有某种摧毁性的因果报应 
  式的心灵震撼感。但仅此而已。毁灭的目的,是为了新生。可是在卫 
  慧的小说里,我们没有看到对于未来的任何希望。除了压抑,还是压 
  抑。如果有任何快感的话,也是停留在某些段落章节的阅读快感,没 
  有心灵的愉悦。读者的困惑、可可的困境,在通读全书后,不减反增。 
  一个好的作家,应该带领读者走出人生困境,而不是将人往死胡同里 
  赶。况且卫慧在该书中抖出的包袱,简直是俗不可耐。吸毒加性无能 
  的男友、和中国女孩偷情的德国男人、当过二奶的款姐、变态放荡的 
  红男绿女、散发着无可救药腐烂气息的病态生活方式,怎么看怎么一 
  个俗字,暴露了卫慧想象力的贫乏。至于探讨该作品对于促进中国女 
  权意识觉醒的推动作用,我看是大可不必了。上海女性自尊自强的人 
  格地位、社会生活参与程度,不说全亚洲吧,至少在全中国,是首屈 
  一指的。否则也不至于出现龙应台那篇《啊,上海男人》。有时候你 
  不得不佩服上海男人海纳百川的博大胸襟,对于此作,他们最激烈的 
  反应,也就是陈村不痛不痒的问了一句:到底是“上海宝贝”还是 
  “上海宝货”? 

乙:卫慧应该为她生活在上海而感到庆幸,如果她是北京人或沈阳人,写 
  了这样一篇恶俗不堪的东西,那晚上独个走夜路上还真要留个心眼; 
  卫慧应该为她生活在上海而感到恼怒,满心指望能一鸣惊人、制造轰 
  动效应,可没想到既无人喝彩也没人扔臭鸡蛋,上海读者的无动于衷 
  最让作家找不到北。由此联想到上海独特的人文环境特征:它形蓄兼 
  收气度轩昂但并不去芜存箐;有时候会当头棒喝、一针见血,却又永 
  远留有余地;它可以做到好但永远做不到最好,因着它曾有的野心和 
  血性不是沉湎消磨于“海上旧梦”自慰式的无限感伤中就是被绵绵浦 
  江东逝水冲刷了50年而再也无迹可寻。所以从本质上说,上海的人文 
  气质底蕴是阴柔晦暗的,就象张爱玲小说中的红玫瑰,你可以在她的 
  体贴妩媚中活得精致滋润,但时间一长,极易让人迷失自我。 

甲:我始终认为高水平的读者和批评家才能锻炼出文学大家来。而中国文 
  坛的碌碌平庸、以丑为美,在很大程度上是跟中国目前缺少一批目光 
  敏锐、审美情趣和欣赏口味俱佳的读者和批评家群体有关。综观中国 
  近现代女性文学创作发展轨迹,耐看一点的也就是冰心、张爱玲、王 
  安忆、杨绛等寥寥数人。至于琼瑶的言情小说,就象是一块奶油蛋糕, 
  充斥着太多贾宝玉林黛玉式的痴男怨女,甜的发腻,容易引起消化不 
  良;梁凤仪的财经小说系列就象是一只速食汉堡,第一口和最后一口 
  永远是一种味道,她将小说创作转变为高度机械化流水线生产所做的 
  努力让人叹服;素素、黄爱东西的小女人散文,就象是一大盒牛皮糖, 
  吃一口就粘牙,清理牙齿要比吃糖的时间长得多,老是将小女人的婆 
  婆妈妈自认为女性独有的敏感细腻,比较适合洗了睡后还要爬起来刷 
  遍牙的那一类人。其实我对以卫慧、棉棉为代表的晚生代女作家是饱 
  含希望的。作为文革后出生的新一代,她们身上没有打过特定年月的 
  鲜明烙印,较少受各种形而上学的条条框框思维定式的束缚,思路开 
  阔对事物有自己的独立主张和看法。但这篇“上海宝贝”的水平实在 
  让人不敢恭维,怪不得王朔会大声疾呼,“有时候我真怀疑进化论的 
  正确性!”“上海宝贝”就象是一杯过期的酸奶,喝下去除了反胃呕
  吐还要连带一星期的恶心…… 

  “恶心……你们两个低级趣味没品位的男人才真叫恶心呢,”一位在旁聆听良久的白领小姐
圆睁杏目忍不住怒斥道,“你们不知道这是一部女性写给女性的身心体验小说吗?根本就不是给
男人看的!” 

  甲尴尬的表情就象是小时侯偷摘果树被当场抓住一样,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道:如果一个女人
挥舞着破裤衩冲过来与男人决斗,男人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乙低着头红着脸说:落荒而逃。 

甲:也许……他应该脱下自己的裤子,以示友尚往来、相敬如宾。虽有伤 
  风化,但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一个上海男人的态度。 
  

题后:我并不会为大小王朔们的泼妇骂街而羞愧,我只会为中国文坛的一团和气、寥寂无声而脸
红。古往今来,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的尚无成功之先例。也许卫慧所犯的唯一的错误,就
是不该起“上海宝贝”这个书名。 

   在上海男人那点可怜卑微的自尊心上撒下最后一把盐,碾碎他们心里残存的那一丝美好期
盼。那句话怎么说的,让无可让、忍无可忍。 

   卫慧最近还击道,我是在用灵魂写作,而有的人却是在用肉体阅读。(这句话比她的作品
更具有复旦水准) 

   我很自觉的就将自己划为“有的人”一类。因为发现自己在拜读其大作时,实在无法控制
不往“那个”地方想。这使我想起一个笑话, 

   高贵的天鹅飞翔在天空里,她禁不住得意地鸣叫:瞧,我的姿态是多么地轻盈优美啊。一
只癞蛤蟆趴在地上,冷静地说:亲爱的,你在天上飞的时候,我什么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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